VOL 3642
“你再说一句话，我现在就开车撞到旁边绿化带，大家都死！”
2岁儿子团子确诊重度自闭症的当天，相恋5年的丈夫在医院门口冲菲儿吼道。
几天后，他带着几个像“黑社会一样的人”冲进家门，逼迫菲儿离婚。
离婚手续办完的当晚，菲儿对父母说“活着真没意思”。几个小时后，她却抱着儿子，连夜赶到上海开始干预。
从儿子确诊重度自闭症，到被丈夫逼到净身出户，这12天里她失去了一切，却也因为自闭症儿子，找到了必须活下去的理由。
文 | Kido
编辑 | Zoey_hmm
图源 | 菲儿
带着“黑社会”冲进家
砸门声在天亮前响起。
2020 年9月10日清晨，菲儿被疯狂的砸门声惊醒，门外是结婚3年丈夫的咆哮。
门开后，丈夫冲进房间，一把拎起来床上哭闹的团子，旁边站着几个“像黑社会一样的人”。菲儿只抓了两个面包，就被迫坐上了去民政局的车。
这一切，距离儿子确诊重度自闭症，刚刚过去12天。
就在半个月前，他们还在期待第一次家庭旅行。儿子还不会说话，他们计划顺道去上海，检查是否舌系带问题。
8月28日，医院的诊断如晴天霹雳：重度自闭症。连跑了几家医院，医生都给出了相同的结论。
出医院后，丈夫一直没说话，回到车上，菲儿问怎么办，丈夫瞬间崩溃，“你再说一句话，我现在就开车撞到旁边绿化带，大家都死！”
菲儿没敢再出声，她想，或许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灾难。
回到家，菲儿马不停蹄地查资料、找机构、联系专家。她来到大米和小米李子园中心，约好了9月11日的评估和体验课。
就在她全力为儿子寻找出路时，丈夫却消失了。
9月8日，丈夫突然回家，开着她的车，带着所有资产证件，逼她离婚。
“他说孩子是个傻子，连苹果都不认识，休想拖着他。”菲儿不敢相信，这个相爱五年，一直温柔体贴的男人，竟变得如此陌生。
家里生意靠她父母扶持而起，她为照顾家庭辞工作当了主妇。现在，他要她带着自闭症儿子净身出户。
丈夫威胁菲儿父母，“不让你女儿签字，我就让她和孩子跳楼，对外说她受不了自杀了，谁会不信？”
菲儿卑微请求丈夫给她两年时间，带团子去上海干预，她请阿姨来帮忙照顾，不会让丈夫操心。他可以继续做生意，生活照旧。“可他不同意，必须离婚。”
9月9日晚，折磨升级，他连夜逼菲儿写离婚协议，不让团子睡觉。虽然不会说话，但团子还是本能伸出双臂想要爸爸抱。
丈夫却一把推开儿子，扔回床上，嘴里不停骂着。菲儿提出抚养费问题，他只丢下一句：“有钱就给，没钱给不了。团子哭到后半夜，他也不让哄，只催着菲儿在离婚协议上签字。
第二天天还没亮，丈夫便带人来砸门，催着菲儿出发，“八点半到，刚好赶上民政局开门。”
到了民政局，菲儿坚持在协议里加上孩子自闭症的情况，他同意了。但当工作人员要求协议中需明确抚养费时，丈夫失去了耐心。
在工作人员建议下，他们去了旁边的律师事务所。而律师的话，让丈夫彻底失控。“律师说，他不光要给抚养费，还要给我一辈子的赡养费，因为我带着自闭症孩子没有收入。”他听完便冲出律所，发动汽车，撞向一旁菲儿母亲的车。
当时下着雨，孩子从早起没吃过东西，菲儿哭着求他让孩子先吃东西，他充耳不闻，反而威胁要去她弟弟学校闹事。
接着他再次踩下油门，冲向刚买完东西的菲儿小姨，小姨吓得躲进小卖部，小卖部门直接被撞坏了。
警察来后给了两个方案：一，定性为故意伤人，但因为是婚内纠纷，可能只判一年半；二，定性为倒车失误，走保险，私下调解。
“他太丧心病狂了。”菲儿选择了后者，“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。”她只提一个要求：“把嫁妆车还我，我按你说的做，放我和孩子走。”
办完手续，天已经黑了。菲儿抱着饥饿、疲惫又受惊过度的团子，对父母说“活着真没意思”。
但父母死死地拉住了她，他们卖掉房子，拿出养老金支持她带孩子去上海干预。“我很清楚重度典型自闭症无法康复，”菲儿说，“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活下去。”
9月10号晚上，离婚当晚，父亲开车带着菲儿母子，连夜从江苏老家赶往上海。
发出第一个音时，我哭了
9月11日凌晨4点抵达上海，早上8点，菲儿带着团子准时出现在李子园中心，开始评估、干预。
“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，就不停地跟孩子说话、互动，没让他一个人待过。我必须学会怎么帮他。”
每节课上，菲儿都坐在角落，认真记录每个细节。下课追着康复师提问，回家继续钻研资料，每天学到凌晨。
菲儿在机构休息
那段时间，她像一台永不停转的机器。白天陪课学习、回家实践。晚上，等团子睡着后，学着学着，崩溃的情绪才会突然袭来。
“我当时想，把父母给我的这笔钱花完，我就不活了。”但只要早上孩子一醒，她就立刻擦干眼泪，逼自己振作起来，重新投入战斗。
仅仅三天，吃不下睡不着的菲儿，暴瘦了十斤。
团子自己动手洗碗
在干预课上，老师们通过模拟游戏教孩子认知，比如过家家、切水果。回家后，菲儿就把这些都搬进真实的生活里。
让团子坐在她腿上，学着用勺子搅动锅里的食物；
让他系上围裙洗碗，哪怕洗不干净——要让他体验这个过程；
让他拿笔练练写字，不要求他写得多好，只为锻炼他腕部和手指的力量。
团子认知很刻板，菲儿用卡通模型教会他认熊，但一看到真实的熊，他却认不出来了。
菲儿买来不同的模型、卡通的、仿真的、毛茸茸的，各种姿态的熊让他感受，告诉他“这就是熊”。
周末，她一手抱儿子，一手拎着教具去动物园，让绘本里的动物与现实一一对应，团子渐渐明白绘本里的熊、狮子和老虎，就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动物。
最大的难关是语言。两岁确诊，到三岁团子仍发不出任何声音。菲儿带他尝试各种方法，但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菲儿在家里给团子做了个“教室”，请督导教她理论和实操
旁人都劝她放弃，“他们说国外很多自闭症孩子都用辅助沟通设备，不用死磕说话。”
但菲儿说：“我要再试一试。”她始终坚信孩子能说话，“这是母亲的一种信念。”
她听说上海有个特殊教育专家很有经验，她就一次次去求助。“我六顾茅庐，就差给人家跪下了。”老师起初看她求医心切，担心没效果她难以接受，一直不愿意收。
“你想把孩子语言干预到什么程度？”“无瑕疵。”
“如果做不到呢？”“我尽力了，自己没有遗憾、问心无愧就够了”。
老师被她的执着打动，开始为团子做构音干预。在了解了菲儿的家庭情况后，还无偿传授她构音方式和练习方法，并教她应对孩子多动的技巧。
“孩子出了第一个音时我哭了，老师还开玩笑说去拿个盆接我的眼泪。”
虽然一路坎坷，但菲儿仍觉得他们很幸运，因为团子总能遇到良师。
妈妈是团子的宝贝
为了团子上课方便，这些年菲儿一直在搬家，“哪里效果好就去哪里”。她也曾尝试让团子去幼儿园融合，但她发现，上幼儿园只能让自己轻松一点，团子的能力反而会倒退。
思前想后，她还是决定自己继续把孩子带在身边。父母也曾提出帮她带孩子，但她拒绝了：“这个孩子是终身的，搭上我一个人就够了。”菲儿对家人说，“不能让全家人都没有正常生活。”
团子共患adhd，伴随睡眠障碍、感统失调等问题。随着年龄增长，他的入睡障碍越来越严重，每天必须通过高强度的运动消耗精力才能入睡。
前段时间连续下雨，菲儿没法带他出去骑车，他哭得撕心裂肺，怎么也睡不着。晚上，她看着痛苦的儿子，心如刀绞。
她走到客厅哭了一会儿，平静下来，再回去哄儿子——这些年来，她都是以这种方式自我调节。
曾经，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团子是自闭症，怕团子上学时被嘲笑，菲儿断了所有社交，不再联系朋友，连亲戚之间也不来往。
但今年，团子七岁了，到了上小学的年纪，他的自闭症特质再也藏不住了。带他出门时，总会有人问孩子为什么不上学，为什么说话不流利，菲儿不想一遍遍解释，决定把他公开。
今年4月，她开始做自媒体，分享自己带自闭症儿子的经验和日常。
家人们担心她分享自己的同时，不得不一遍遍回忆痛苦过往，会加重她的抑郁症——事实也确实如此。
“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敢回头看过。”但菲儿依旧坚持发出自己的声音，“我想让更多人看到自闭症孩子和家庭的辛苦，让更多人了解自闭症，这样大家看到他们时，就能多一份包容和理解。”
为了有更好的体力带儿子，菲儿开始健身，运动分泌的多巴胺刚好成了她对抗低落情绪的良药。
自媒体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力量。网友的鼓励让她逐渐走出低谷，也让她重新审视生活。菲儿开始坦然地带着团子外出，带他逛街、去健身房、重新和朋友聚会。
当然，质疑的声音也随之而来。“普通人能利用自媒体赚钱养家，我们自闭症家庭为什么不能？何况我传递的是正能量，不是卖惨。”
她仍然坚持发声，如今，评论区里大多是“加油”和“不容易”这样的温暖话语，一些网友还会帮她在评论区说话。
菲儿也总是不厌其烦地给相同境遇的家长答疑、开解，有时接收了太多负面情绪，实在消化不了时，菲儿就暂停晚上的直播，改成文字回复，“就当是在给儿子攒福报。”
独自带着团子生活这些年，菲儿崩溃过无数次，但团子总能给她慰藉。
当她累了躺在沙发上时，团子常常会爬过来，歪着头，盯着她的眼睛笑，随后在她怀里躺下。这时，菲儿就会问：
“妈妈爱谁？”“妈妈爱团子。”
“谁是小宝贝？”“团子是小宝贝。”
“团子是谁的宝贝？”“团子是妈妈的宝贝。”
“妈妈是宝贝吗？”“妈妈是宝贝。”
“妈妈是谁的宝贝？”“妈妈是团子的宝贝。”
菲儿说，这么绕的话团子都能理解，说明他心里对妈妈有爱，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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